可怜的二老汉就溻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昏烧着睡过去。等侄子小河发现的时候,二老汉就只剩下一口悠悠气了。
从下马河请来的先生到跟前只瞅看了一眼,转身就走,没有号脉,没有开方,只给小河说一句:“问问老人还有啥没了的心愿。”
小河万没想到,一场秋雨竟把他硬硬朗朗的二叔淋的上了黄泉路。他捶胸捣背后悔自己过来的迟发现的晚,不然二叔还是有救的。
小河不甘心地爬在二叔腊黄腊黄的脸上,一声跟一声地喊叫二叔。二老汉满脸痛苦地躺着,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嗓子眼里像堵了烂棉花套似地“哧啦哧啦”地响着,眼看着就是出来的气长,进去的气短了。
翠翠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过来,对除了失声痛叫再没了一点办法的小河说:“快,先让二叔喝一口红糖水,我娘家爹有一次淋了雨,烧的起不来,就是喝了一碗热热的红糖水缓过劲来的。”翠翠现身说法,小河就不敢待慢。他跳上炕把二叔的光头轻轻地抱在臂弯里,接过翠翠手里冒热气的红糖水,把碗沿款款地对在二叔已没了血色的嘴唇上。二叔的嘴是微张着的,小河轻缓地斜着碗沿,那温热的红糖水就像一股细细的涓流,向二叔堵塞了棉花套子一样干燥的嗓子眼里流去,向二叔烧烫蒸发的没有了水分的胸腔里流去。翠翠说的对,这热热的红糖水真是一股滋润生命,挽救灵魂的甘露。二叔嗓子眼里“咕咕”地响了两下,就缓缓地睁开眼睛。
“哦呀。”小河和翠翠同时发现了这个伟大的转机,发现了二叔微微张启的眼睑里表示出来的一丝生命回归的活光。“二叔!”小河喊叫一声,那豆粒一般大小的泪珠儿就叭叭地滴到端在手上的红糖水里。
二老汉微微张启的眼睑里的那两颗暗淡了的眼珠子,像是浸泡在混浊的稀泥汤里一样涩涩地旋转不动。二老汉用这种暗淡无神旋转不动的眼神看了看周围,除了小河翠翠,周围还有几个呆板模糊的面孔。这都是他的近门子侄。小河感觉到枕在臂弯里的这颗衰老的脑袋在努力地扭动,他把二叔的头再往起扶扶,然后对在二叔耳根上说:“二叔,你看,大家伙都过来看你来咧,有啥话你就说吧。”二老汉使劲转动着混浊涩巴的眼珠子,像是在这昏昏暗暗的窑里,在这围在一圈的子侄中间寻找着谁。小河赶紧伏下头再问:“二叔你想见谁?”
二老汉想见谁呢?二老汉一辈子无儿无女,小河就是他最亲最近的亲人。在这最后的弥留之际他努着混浊涩巴的眼珠子还想见谁呢?二老汉慢慢地把微启的眼睛又闭住了。在他痛苦的已经变形的脸上又多了一层深重的缺憾,在他闭住眼睛的同时,那没有了血色的嘴唇艰难地嚅动起来。小河快快地把耳朵伸贴到他嚅动着的嘴边,还是听不明白他嚅喘些什么。翠翠跪到炕上用手轻柔柔地在二叔胸口上顺了顺,然后对在二叔脸上轻声问:“二叔,我是翠翠,你想啥哩?给我说。”
二老汉终于把眼睛又睁开了,这一次他眼睛里那丝生命的活光就明显地暗淡了。他艰难地喘息了好一阵,才丝丝缕缕地说出一个字:“月……”
“二叔,你是想见月儿吧?”明白过来的翠翠回问一句,二老汉已没了光泽的眼缝里就泄出一缕柔和的也是最后的企盼。翠翠抬头看着小河,说:“快去卧马沟把拴娃和月儿叫来,二叔是想见他们。”
“我去。”立在炕沿跟前的一个近门侄儿站出来,他知道这时候小河是不能离开的。
“行,你给咱跑一趟。”小河把枕在臂弯里的二叔轻轻放下,再对族门里的这个兄弟说:“拴娃月儿是卧马沟原来的财主郭福海,就是我原来的东家的儿子和儿媳,他们现在住在卧马沟崖口上。”小河的话还没有落点,年轻人就跑出窑门,跑进灰蒙蒙的雨雾里。
耀先月儿冒着滂沱的冷雨从卧马沟跑来,在泥泥水水的路上月儿脚上的布鞋跑掉了几回,耀先更是把头上的草帽都跑丢了。在他们心里,二叔就是最亲的亲人。去年后冬,在他们失家丧父站在寒冷的崖口上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是二叔把他们引领到一条崭新的生路上。那个冬天如果没有好心的二叔,也许他们就会饿死冻死在崖口上的孤窑里。二叔是他们的恩人是他们的亲人。月儿还时时刻刻想着摘下第一茬新棉花要给二叔做一件厚厚实实的棉袍呢。他们还想着有一天日子好起来要把二叔接到卧马沟崖口上去享两天清福呢。听到二叔的凶讯他们怎么能不急。耀先月儿一身泥一身水不顾一切地跑进来,顾不上和别人说话,就一起扑到二叔身上,尤其是月儿扑上去紧紧地拽住二叔一只干枯的手,就呜呜恸哭起来。站满一窑的人不知道这个一身泥水的小女人是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伤心、这么悲切。马桥村的人只知道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二老汉除了侄儿小河,就再没有更亲的人了。这个小女人是谁呀?她咋比小河翠翠还要伤心动情?
翠翠从腰杆上抽下一条粗布汗巾,过去把月儿湿漉漉直往下滴水的头发擦干,说:“月儿,坐到炕上去,坐到二叔身边去,二叔现在就是想见你。”
爬在炕沿下的月儿哭的浑身稀软都站立不起来了。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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